林小河再次提起话筒，按下了那串号码。
“喂？”还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女声。
“阿姨您好，刚才不小心挂掉了。”林小河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，“我是苏晓的高中同学，我叫林小河。”
电话那头仿佛能看见这边似的，语气明显亲切起来：“哦，原来是小林同学啊，晓晓常提起你。你现在在哪里？”
“阿姨，我考上了医科大，今天刚报到。”
“怪不得晓晓夸你用功、聪明。医科大可是咱省最好的大学，阿姨祝贺你。你找苏晓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没什么事，只是……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还好吗？”
“谢谢小林同学对我家晓晓的关心。她回家时，我会转告她。”
“谢谢阿姨……那，阿姨再见。”林小河不知该如何接着聊下去，只能讷讷地道别，挂断了电话。
林小河有种挫败感。高考改变了命运，“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”，他实现了阶层跃迁。但此刻，他却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和苏晓之间，仍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。
可那份思念，是任何鸿沟都阻挡不住的。它无孔不入，无坚不摧！
清晨，林小河踏出宿舍楼门口，秋日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。他眯了眯眼，适应着光线。就在这时，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，呼吸也在那一刻停滞。
“林小河！”苏晓站在宿舍楼前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，踮脚轻轻一跳，大声喊着他的名字。
她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，在清晨的阳光下，仿佛在燃烧。裙子是简洁大方的款式，衬得胸部高耸，腰间的系带勾勒出青春的线条。只是袖子很长，完全遮挡住了她的双臂。脚上是一双洁白的耐克运动鞋，鞋侧的勾形标志格外醒目。
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仿佛从林小河无数个深夜的梦境里走出来一般，真实得让他不敢呼吸。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她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。她望着林小河，眼神里有久别重逢的悸动，有难以掩饰的欣喜，有积压已久的委屈，更有一股压抑着的、显而易见的怒气。
林小河迎着跑过来的苏晓扑过去，紧紧拥抱。
没有言语。
只有泪。
随后，苏晓仰起脸，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小河，嘴唇微微颤抖，先前压抑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。
“林小河……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哽咽，“你混蛋！”
“狠心！”苏晓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，“一封信都没有！一个电话都没有！是不是考不上大学，我们就再也不见了？”
林小河没有说话—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是再次将苏晓抱紧，胸口不住起伏。
苏晓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，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与闪动的光，泪水渐渐止住，只剩下细微的抽噎。
她忽然向前一步，凑近他，仰起脸，带着泪痕的脸上绽开一个既含嗔怪、又无比真切的笑容：“坏蛋。”
林小河望着她湿润的睫毛和微微泛红的鼻尖，闻着她身上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，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那只光滑的左腕，指尖传来细腻温凉的触感。
“苏晓，”他低声唤她的名字，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重，“我一直在想你。”
苏晓那残缺的左臂任由他握着，轻声说：“我也想你，每一天……我昨天晚上打电话问了你班主任李老师，才知道你考上了医科大……”
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，温暖地笼罩着相视而立的两人。在这个秋日的清晨，两条曾经交汇又分开的线，终于再次紧紧缠绕在一起。
风平浪静后，两人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。苏晓才对林小河说，她考上了省外国语学院，就在医科大不远处的学府路上。
林小河这才注意到，苏晓一直捂着胸口，呼气有些急促。
“你的心脏？”
苏晓轻轻摇头：“没事，就是刚才跑得急了点。”她很快转移了话题，嘴角扬起倔强的笑容，“这个星期天，我带你去我家。”
“去你家？”林小河想起电话里那个声音，面露难色。
“就是要让那个古板的女干部看看，”苏晓欣赏地看着林小河，“看看我的眼光。”
苏晓的家坐落在一片安静的使馆区附近，是日伪时期留下的别墅区。穿过郁郁葱葱的林木，一座别致的日式别墅映入眼帘：暗红色的砖墙经岁月洗礼，显得格外温润；墨黑色的瓦片屋顶勾勒出优雅的弧度，檐下悬挂着一盏古铜色的石灯笼。庭院里，几块景石与一丛细竹相映成趣，石板小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。
走进室内，林小河有些局促不安。客厅里摆放着整套红木家具，椅背雕刻着精致的梅兰竹菊；茶几上放着青花瓷茶具，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，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类瓷器摆件。
苏母正坐在沙发上品茶，见他们进来，含笑放下茶盏：“回来了？”她的目光在林小河身上轻轻掠过，那不着痕迹的打量，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。
“阿姨好。”林小河微微躬身，紧张得声音发抖。
“这位同学是？”
“妈，他就是林小河。”苏晓抢着回答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维护。
“原来是小林同学，昨晚我们还聊过天。”苏母优雅地斟了一杯茶，推到林小河面前，动作行云流水，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，“尝尝这茶。晓晓这孩子，从小就爱交朋友。你们年轻人多来往是好事，互相促进，共同进步。”
“妈！”苏晓突然提高音量，“小河他不是普通朋友，他是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，右手紧紧按住左胸，脸色瞬间苍白。
“晓晓！”林小河慌忙起身。
苏母的动作更快，已快步走到女儿身边，一边轻抚她的后背，一边从容地取出药瓶：“别着急，慢慢呼吸。”她的话语依旧平稳，但林小河注意到，她拧开药瓶时，手指微微发颤。